02
那是张佳乐第一次离开地球圈，出发那晚他坐在空港的候机室里，通过透明的穹顶可以看见夜空里分散排布的三个月亮。
那时人类已经有了三颗伪月，算上真的那颗，一共四个月亮。一起出现在天空的时候看起来几乎一模一样，不借助天文时历图、光用肉眼根本无法分辨哪个是伪月哪个是真的月球。
不过张佳乐恰好知道，最接近头顶上方的那个肯定是自己此行的目的地——百花军前线部队驻扎的伪月II。
那天的伪月II刚巧靠地球特别近，沉沉地压着张佳乐的视线。
“好像天空都要掉下来了。”他仰着头有些感慨地说了一句。
孙哲平原本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打盹，听到这话睁开眼睛向上看了一眼。
“确实马上就要掉下来了。”
因为他们很快就要投身到那片天空中去。
前线的生活比起军校生活来，又是另一种残酷，生生死死全是真的。以前的压力再大，毕竟也只是同学间的相互竞争；现在虽然偶尔还有点悠闲日子，但上了战场就是和死亡搏斗。有些吃饭的时候还端着盘子和自己擦肩而过的战友，也许转过头就再也没见过了。
从开始的无法接受，到后来的习以为常，叶修算是新上来的年轻人中适应能力比较强的。用嘉世飞行总队长吴雪峰的话来说，就是从个青涩少年飞快地长成了一副老气横秋、深不可测的样子。
后来上来的孙哲平就更厉害了，他似乎完全就不需要适应过程，从第一天上战场开始就是接到命令就埋头打、打完该吃吃该睡睡的状态，对外界的一切俗世纷扰都免疫，简直堪称没心没肺。
相比之下张佳乐就惨了一点，上了前线快一年还是对失去战友这种事接受不了。偶尔叶修出击回来在空管的军官餐厅里碰见他，总是一脸特别忧郁的表情坐在那里，拿个叉子有气无力地戳盘子里的土豆和牛肉。
说句实在话看着还挺让人心疼的——土豆也就算了，牛肉可是高级军需品，限量供应。
于是叶修就放下盘子往他跟前一坐：“不吃啊？不吃哥帮你吃，别浪费。”
张佳乐一看见叶修就想说滚蛋，抬头瞄一眼对方肩上新换的肩章，咬牙忍了。官大一阶压死人，虽然不是一个部队的，联盟的规矩在那里实在不便造次，想半天只好换了个委婉点的用词。
“你走开。”
然后叶修伸过去的叉子就被孙哲平给挡回来了：“挺大的了让他自己吃，不用喂。”
叶修配合地笑笑，两人都被张佳乐甩了白眼。
“怎么样，你俩今天打了几架？”
“就三架，你呢。”
“也就三架，有一艘巡逻艇。”
“靠……”张佳乐甩下叉子，更不想吃饭了。
不得不说流星在移动战场上的火力是传统歼格机完全无法比拟的，要在以往，不依赖舰船主炮、光靠战机打掉舰艇这种事，只有星客的大型战机能做到，对联盟这边的歼格机来讲简直是天方夜谭。流星的出现让联盟的机动作战水平大幅度提升了一个档次，排去老飞行员适应性及配合不当的不稳定因素后，与星客交锋时的伤害能力强了许多，战损率也相对下降，整个近月前线的战局逐渐出现了好转。
那时人类对星客的战争还停留在被动防守的阶段，无法与入侵者对话，不明白对方的目的，甚至连对方的根据地在何方也不知道，只能每每被袭击了就打回去，做着看似徒劳无功的大量生命消耗。
可有人战死，也就有人不断补充上来，他们都知道的唯有一件事，那就是只要头顶上方的那颗蔚蓝星球还在，人类永远生生不息。
再过了段时间张佳乐也没有以前那么闷了，闲着没事就一个人偷偷往母舰的格库纳跑，窝在他和孙哲平那台流星的机舱里，调出战斗录像来看看，或者查看一下击坠记录。
制动席在火炮席前方稍微矮一点的地方，张佳乐越过椅背看着电子屏上滚动的那些数据，心里全是满足感。
“张佳乐。”孙哲平跟着找到他，爬在机舱外面用力敲敲打开的机舱盖，“打模拟去啊？有人来挑战。”
“谁啊这么想不开。”张佳乐扭过头来自信满满地笑。
“叶修。”
那会儿叶修还不是嘉世的飞行总队长，每天清闲的时间好像多得用不完，隔三差五来找张佳乐，还老爱逗他，今天说他光弹花里胡哨打不中目标，机械爆弹老丢飞掉进大气层里去，明天指摘他的打法消耗太大，动不动就要回仓没有效率。
“你们百花那点可怜的补给迟早要被你败光啦。”
张佳乐被他说得暴跳如雷，恨不得动手打人。刚捏起拳头来叶修就指指自己肩章，还给他背军人守则——禁止私斗的那一条。
张佳乐憋了半天气没出撒，只好恨恨地说补给算什么，能打不就行了。
“打你也不如我能打啊？”
“靠！有种来战击坠记录啊。”
结果嘉世的击坠王翻出击坠记录来一比，确实比百花新锐飞行员强了那么一点点。
“哟，脸怎么红了啊？”
“关你屁事，血液循环好！”张佳乐扔给他一句话转身就走。
“上哪儿啊？”
张佳乐不搭理他：“孙哲平走，咱俩打模拟——不带他！”
伪月II重力调节系统的模拟重力只有地球表面一半，叶修看着张佳乐一蹦一飘地在前面走着，好像两脚都快离开地面了。
这真的是气飞了，叶修感觉笑得脸都有点收不住。
孙哲平跟着跨出去一步，想了想忽然回过头来看看叶修。
“你别老逗他。”
“嗯？”
“逗得起，担待得起吗？”
叶修后脑勺微微凉了一下，目光回过来发现孙哲平还站在原地，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他忽然明白了对方指的是什么意思。
“……说的也是啊。”
叶修又看了看张佳乐快要消失在门口的背影。对方身上套着和自己一样的飞行员专用短夹克，里头的连身驾驶服均匀地包裹着肢体——随时就可以出击的姿态。
真危险，差点忘了这是在打仗。
他把眼神收回来看看孙哲平：“你多大？真的比张佳乐还小？”
“怎么了？”
“小子挺成熟啊。”他伸手去拍对方肩膀，被孙哲平灵活地闪开了。
结果回去之后吴雪峰只看了他一眼就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怎么整得浑身的气场跟失恋了似的。
“哎哟，老吴你厉害！”叶修没大没小地表示佩服，“怎么知道我刚刚被甩了的，还是亲友团发的卡。”
——而且当事人还完全不知情。
“哎哟真可怜，以后要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叶修蹬飞了军靴躺进自己的床位，抬手拉下床头的遮光板。
“藏好一点呗。”
再后来张佳乐渐渐发现叶修不怎么没事就跑来找他们了，只不过偶尔遇见了说上几句的时候，那张嘲讽的脸还和以前一样欠抽。
正好有空他就嚷着要赌上击坠王的尊严和叶修打模拟战。
先是移动目标射击拼击落数，张佳乐上去了就是各种能源弹光束炮一顿噼里啪啦往外放，稀里哗啦把弹仓全打空了，刚好一轮结束，计数出来压了叶修好几个靶。
叶修看着他得意得不得了的样子还是忍不住批判一下这个打法的消耗问题。他展示一下自己手上才打掉一小半的弹药和能源匣，一本正经地分析一下后表示，从效率和续航的角度考虑还是自己赢了。
“你懂什么！”张佳乐对他的无耻争辩不屑一顾，“这种光影式打法不但是进攻，还是掩护手段，能活着打掉多少算多少，命都保不住你谈什么续航？”
叶修说难道我保命就很差吗？有本事1v1呗，虐你两下就知道乖了。
“谁怕谁？”
1v1开歼格，结果程序一加载张佳乐死活不上了，非挑唆着要孙哲平来和叶修打，一打就是好几盘。歼格机本来开起来就和流星的制动席手感差不多，孙哲平那是开制动席的专家了，叶修这两年跟张佳乐一样开惯了火炮席，胜负率上面还要小输孙哲平一点。
张佳乐数着比赛结果顿时觉得自己这个战术用得太好了，两种比法都完胜叶修。
“怎么样，还打不打？”
叶修呵呵一笑从模拟驾驶席上走下来，抬手伸个懒腰把自己最新的实战击坠记录翻出来在张佳乐眼前晃了晃：“好吧，你赢了你赢了。”
“……靠！”
私下里闹腾归闹腾，上了战场还是得心无旁骛。毕竟击坠记录再耀眼，终究也不是彼此拿来攀比的炫耀品。战火交织的宇宙空间里，炮口对上炮口的时候，那是用来和对手赌生死的筹码。
只有这一个，张佳乐跟叶修一样，每次都会赢。
两年的时间他和孙哲平已经是百花军内当之无愧的击坠王组合了。因为功勋卓著，两人的军衔各自提了又提，终于双双被任命为百花第一飞行分队的正副队长。
领了副队职务的张佳乐简直比孙哲平还要高兴，这时候他的军衔也终于和叶修平齐了，对方见了面还得尊称他一声张队，想想就让他特别得意。那一阵他整天走哪儿都春风满面，打个饭都要和窗口的勤务兵多笑两下，走在过道里就四处张望，就盼着叶修早点出现在面前。
结果叶修没等来，倒是等来嘉世总队长吴雪峰提前退役的消息。
-TBC-
